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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孩子滿六歲時,終於挺起腰桿,站起來走他人生的第一步
●游秀鳳

這天是個雲淡風輕、蟬兒高唱入雲的午後。聽說颱風就要來,想必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。我把弟弟繫在背上,外加一層包巾,機車前載著姐姐,風塵僕僕地駛向三十九公里遠的新竹師院。

這是一所全國首創的融合式學前特教班,一百多個家庭中,只有六家能入選,其中腦麻兒只占兩個名額。經過多次篩選,我們成為幸運的正取生。前往學校的路上,正是日正當中、豔陽高照的下午,又悶又熱。繫在肩上的孩子,不時不耐煩地扭動掙扎,想必被五花大綁的滋味並不好受。眼看新竹快到了,我的兩肩已僵硬得快承受不住他的重量,脖子上交叉的背帶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。但想到孩子的將來,我繼續往前急速行駛,忘卻了肩上的負擔。

學校安排了一連串有趣的課程,尤其以律動課最受孩子歡迎。當音樂聲響起,還不會走路的孩子看到老師連動帶跳,拉著小朋友沈醉在快樂的旋律中,也興奮地想站起來加入。此外,還有經專業人員精心設計的促進社會互動課程、精細操作活動等,堂堂都很寶貴。

放學時下起大雨,騎到新埔街上更是狂風暴雨,大馬路變成白茫茫的汪洋,分不清是路還是水溝,我寸步難行,不時還有散落物從四面八方砸下來。我不斷向上蒼禱告:「請救救我的孩子,保佑我們平安。」兩個孩子的命運全操在我手上,風雨中我只能咬緊牙關、掌穩把手。走到山路,滂沱大雨橫掃遮住我的視線,分不清何處是路,何處是懸崖,傾盆般的大雨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我強忍害怕,征服風雨和漫漫的漆黑山路,歷經千辛萬苦,終於找到了方向,平安到家。我用顫抖的雙手脫掉沈重的雨衣,三人又濕、又冷、又餓。雨把姐姐都淋傻了,背上可憐的弟弟也嚇壞了。感謝上蒼,讓我們度過一次有驚無險的颱風夜。

任憑秋去冬來,無數個數不清的晴天、雨天,騎機車的我們被摧殘得不成人形,感冒連連,終於貸款買下第一部車。然而,一連串艱辛的路程才正要開始,想到孩子再一年就要上小一了,若尚不會行走,將來想必會遇上更多險阻,如不趁此時多努力,往後的路勢必會愈走愈崎嶇。於是,早上開六十幾公里到振興醫院進行水療、復健,再轉至長庚針灸,中午再趕去新竹上課,一天要開上兩百公里。我通常沒時間吃午餐,只利用等紅綠燈的空檔餵孩子。某次正在高速公路開車,突然身體不適想吐,我握緊方向盤,找個塑膠袋,邊吐邊開,吐完擦擦嘴角,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,因為我沒有生病的權利。

無數個夜晚,我夢見愛兒活蹦亂跳、活潑可愛的走路。夢醒時,我總忍不住問上蒼:給我這麼沈重的任務,是想磨練我嗎?「走路」對一般人來說是理所當然,對腦麻兒而言卻遙不可及,是無數辛苦、煎熬的累積。別人的孩子一周歲就會走路,我的孩子卻得經歷長期復健、運動;當所有健全的兒童,在遊樂場踩著快樂步伐,傳來天使般爽朗的笑聲、享受生命中最無憂無慮的黃金時光時,我的寶貝卻得在復健室痛苦的拉筋、哀嚎聲中度過……經歷一連串的淚水夾雜汗水,我的孩子滿六歲時,終於能挺起腰桿,站起來走他人生的第一步。

孩子啊,看你承受這些痛苦,媽媽一百個、一千個不願意,如果可能,我願意代替你。但是,為了讓明天的你更好,我還是要狠下心,引導你走出生命中每一步成長的腳印。路不管多遠、多長、多辛苦,媽媽都無怨無悔,因為你是我的心肝寶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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